这里所说的“当代艺术”,特指那些具有较强前卫性、实验性的当代艺术。
首先,当代艺术再新锐、再反叛,它也还是艺术传统一脉相承下来的结果,就像一个新生儿无法摆脱人类的基因和家族的基因一样。当代艺术是很独特的现实存在,这注定了它的多变性、复杂性远远超过已经成为历史的传统艺术。基于此,全世界的当代艺术现状的首要共性就是复杂——风格、流派、质量等各个方面的复杂。面对这种鱼龙混杂、良莠共存的局面,当代评论家言论的正确性一定是很有限的,更正确的结论,还是要交由历史做出。
相对于发达国家,中国全方位的糟糕状态(信仰的、道德的、政治的、法律的、民性的等等),导致中国当代艺术鱼龙混杂的现象尤为严重。可以说,中国当代艺术家中有着更多的混子、骗子。
鉴别当代艺术家及作品的优劣,我的经验是:看其部分作品不如看其总体作品;看其作品不如读其文字、听其言语。最高效的途径是能够与艺术家有所交往,了解其人。道理很简单,作品是人做的,人不行,作品又怎能好呢?遗憾的是,在二三十年的与中国当代艺术家群体的接触中,我感到,肤浅的、故弄玄虚的、极力追求世俗功利的机会主义者,所占的比例大得惊人。一些缺乏艺术才能、人品不好却城府较深的人,甚至可谓披着艺术家外衣的骗子。以至于我后来对这个群体基本上失去了关注的兴趣,而且直到今天,中国当代艺术的这种糟糕状况,仍然没有质的改观。
中国当代艺术诞生的根据是值得质疑的。
当代艺术源起于西方,它是西方社会全面发展的结果。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并不具备西方那样的条件,而中国的当代艺术却与西方的当代艺术有着很大的相似性,这便让人怀疑,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不是缺乏诞生与存在的充足根据,是不是处于模仿的夹生饭的状态。当然了,即使是这种状态,也不能否定其存在的必然性,就像中国当下的汽车工业,虽然比较繁荣,但对于自主品牌、自主核心技术的评价,应该是客观理性的。艺术当然与科技工业有别,艺术可以有极个别的人实现超越国度的局限而与世界最先进的水平同步,但在科技含量很高的工业制造方面则不行,就此,我们倾注国力,也很难制造出一台世界一流水平的照相机。然而艺术中的这种“羊群出骆驼”的现象,也一定是极少数人才能成为骆驼,因为超越国家历史、环境的限制而追赶到世界的最前沿,达到世界级高水准,需要艺术家个人付出极大的努力,并且会对天赋、学识有更大的依赖。
很多人面对当代艺术作品,都会有读不懂的感觉,却又不敢说自己不懂,怕人家说自己肤浅,怕人家说自己土。所以,在当代艺术展的开幕酒会上,很少有人会谈论作品,这更像一个社交见面会,满眼是目光空虚的作态、虚情假意的寒暄。
当代艺术存在着严重的“皇帝的新衣”现象。很多人不敢追问当代艺术家,一旦追问,对方大多会语焉不详或漏洞百出。当代艺术看似很前卫,但很多艺术家的学识、修养、艺术品位,远达不到历史上出色艺术家的水平。肤浅、浮躁、虚伪、故弄玄虚、(用时髦的不大文明的词叫“装逼”),是当代艺术,尤其是中国当代艺术领域鲜明的特色。
这种“皇帝的新衣”现象,使当代艺术与大众产生了严重隔阂,导致了当代艺术很大程度的自说自话、小圈子热闹大圈子冷落的尴尬局面。在艺术市场方面,当代艺术作品更加注重投资功能,是资本游戏的舞台,审美功能很弱。
当代艺术的“皇帝的新衣”现象在中国表现得尤为严重,但也是世界性的问题,这说明人类今天的普遍虚荣与虚伪。
当代艺术也有它的基本特点:1、观念性;2、材料、形式的多样性;3、晦涩性。
并不是说传统艺术中没有这“三性”,而是说这“三性”在当代艺术中被强化了,表现得更加突出了。此“三性”无绝对的好坏之分,具有双面性。
观念性——有利于强化思想观点,也容易损伤直觉的灵动及趣味的美妙。
材料、形式的多样性——有利于形式的丰富与创新,也容易使艺术形式走向芜杂、粗陋。
晦涩性——是艺术向更高级层面发展的一个方面的必然,也容易使艺术曲高和寡、远离大众,还会成为肤浅、虚伪、欺骗的掩体。
在这“三性”之下,当代艺术还有很多小一些的特点,例如,当代艺术形式的不拘一格、自由多变及很高的创新要求,使得当代艺术的形式更加排斥重复性。杜尚将签名的小便池放到美术馆展出,之后,他或别人再把签字的大便池拿来将是不被接受的,推而广之,就是将其它一些物件做类似的展示,同样是难于接受的,而中国的一些当代艺术家,除了模仿、抄袭西方当代艺术,还会经常重复自己。这些现象的根本原因,是才能不够加之道德的缺失。
当代艺术走到今天,它在一些方面甚至背离了它当初的宗旨。例如,当初的叛离经典、蔑视殿堂、走向平民大众、倡导人人都是艺术家的价值取向,今天却变成了更加想成为经典,同样的殿堂化,更加的职业化、小圈子化,离平民百姓更加遥远。我们不好轻易评判这种背离初衷的发展是好是坏,但起码说明,当代艺术并不像有些人标榜的那样比传统艺术特殊、亲民、高尚许多。
当代艺术的晦涩性使艺术与大众的关系问题变得越发地严峻。艺术在其漫长的发展史中,经历了依附教会、宫廷、贵族、知识分子等阶段,在某些国度还曾被极端地政治化,被专制强权奸污。当代艺术主要依附于现代资本,而资本的持有者们与当代艺术大都也不是审美意义的关系,而是将之视为资本运作的平台,是他们为了谋取商业利益的一个有着虚拟特征的商品价值产业链。这种情形一定会导致这样一个结果,就是艺术家的创作失去了来自大众的敬仰;他们自说自话、自我玩味、自产自销,最终变成了一个被资本、商业裹挟,还要装腔作势的戏子,而真诚、深邃、自我、独特等这些极具价值的东西,大凡是与生活中的戏子无缘的。
当代艺术的反叛性、多样性令人眼花缭乱,甚至使人们质疑以往总结出的艺术规律、艺术本质到底存在不存在,质疑艺术到底有没有深层的标准可言。那么艺术到底有没有它的“道”呢?就是“天不变道亦不变”的那个“道”。有,或没有,对于艺术来说,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一件无规律可循、无本质可言、无标准可量的事情,很可能是不值得探索的,因为这样的东西在各个方面都难免过于偶然、混乱、缺乏价值。
事实上,艺术中还是有一些深层、稳定的东西可循的。例如,创新是艺术的生命,思想情感是艺术的灵魂。这个观点很陈旧,我们也没必要用炫目时髦的词汇装饰它,但是它很可能比较接近真理,甚至可谓艺术之“道”。思想偏于理性,偏于认知,偏于观念;情感偏于感性、偏于本能,偏于宣泄。在艺术中,思想与情感既有分别又水乳交融、难解难分,如果我们相信艺术有形式与内容之分的说法,思想情感便是艺术永久的内容。
创新,既指艺术内容方面的创新,也指艺术形式方面的创新。然而纵观人类的思想史、艺术史,我们发现,内容方面的创新程度和速度,远不如形式方面。艺术史中,形式的创新好像上蹿下跳的猴子,内容方面的创新则蜗行牛步。思想认识的根本方法及标准比较稳定,只是其具体内容与时代的关系较密切。情感方面更加稳定,人类的“喜怒哀乐忧恐惊”这类情感、情绪,是很难随时代变化而发生本质的变化,只是这些情绪下的具体内容和表现方式随时代而有些变化罢了。例如,“大跃进”后为人们为饥饿而哀,文革期间人们为被迫害而哀,今天为贪腐、环境恶化而哀。至于因失恋而哀,因人生不如意而哀,则基本不受时代、地域的影响。就抽象的“哀”这一情感内容,它是超稳定的,甚至是千古难变的。
艺术的创新,若能够在内容层面实现某些创新,是难度较大的,也是很有价值的,大师级的艺术家往往都很难做到。还不要说艺术家在思想认识方面的独创很难,即使将人类思想、哲学领域的新成果吸纳到艺术中来,都是很不容易的,只有极少数的艺术家才能做到。事实上,人类艺术史上的不断创新,更多的是表现形式的创新,而思想情感方面的变化要稳定很多,就像两千多年前的《道德经》所表达的观点,到今天也没有过时,而那时候的艺术形式,早就成为供人们回味的古董了。
基于以上的认识,再来考察纷乱的当代艺术,我们可能就会清醒一些。如果哪位当代艺术家是用拙劣晦涩的形式表现了陈旧肤浅的思想情感,即使它的形式有一定的新异感,我们也很难给他较高的评价。如果他的形式再有重复、模仿、抄袭之嫌,那就与垃圾无异了。而中国的当代艺术领域,基本上就是个垃圾场。
如今谈论当代艺术,若有谁再把“真善美”挂在嘴边,很容易会被笑话为“老土”、不合潮流。笔者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研习艺术时,一些有民国经历的老先生告诉我,艺术追求的就是“真善美”,很长一段时间我奉之为真理。后来在各种新艺术思潮的冲击下,我也怀疑“真善美”的说法是不是太老套了,是不是太不前卫了,后来还把它抛在了脑后,专心“弄潮”。经过30多年的探究思索,到今天,我又觉得“真善美”的说法不但没有过时,它还应该是人类最高的追求。像“自由、平等、博爱”这些现代文明的美好概念,都应该是“真善美”相下更具体的诉求。而艺术,同样也不应该跳出真实、善良、美好的根本诉求,即使艺术中表现了假恶丑,也应该是出于为了弘扬真善美的目的。荒木经惟的照片固然不美,甚至看不到多少善,但他的意义,是敢于表露人的心灵和生活的真实,尤其是敢于表现人性深层和隐私生活不光彩的一面。这样的表现需要勇气,并且对人类的自我认识有益处,让人们敢于真实地面对自我、正视人性。真是美与善的基础,如果人们不敢承认、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尤其是猥亵、肮脏、邪恶的那部分,又如何能够坚定地走向纯真的善与美呢?人类文明的历程,就是真善美与假丑恶无休止斗争的历程,艺术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一个领域一种方式罢了。当今中国社会整体的糟糕状态,其根源,不也是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缺乏真实、真诚吗?没有真,再严苛的法律,再漂亮的口号,再美好的梦想,都将是苍白无力的。
人类,本来就有“地球癌细胞”之嫌,从其它物种的角度看,人类是个非常自私、残酷、强大的物种。对于自然环境及其它动植物物种,人类所施与的蹂躏、残害,是很恐怖的。即使是人类内部的相互伤害,其卑鄙、残酷的程度也远远超越其它物种。这样一个物种,若再不以“真善美”作为根本追求,其必将走向更加的虚伪、贪婪、邪恶,甚至是应该尽快灭绝的物种。从这个角度讲,我是个彻底的反人类者。基于这样的认识,我认为人类艺术的发展不管如何花样翻新,都不能背离“真善美”的轨道,当代艺术也不能例外。
艺术家作为人,他可以有很多缺点,但他内心的真诚、悲悯、善良及美的追求,是永远不应该改变的,而在当代艺术中,这些具有永恒价值的好东西却经常被扭曲和被玷污,起码是经常地被遗忘。于是,艺术就变成了一件华丽怪异的外衣,一些人用它斑斓的色彩来掩饰灵魂的龌龊;于是,艺术就变成了一种手段,一些人用它攫取庸俗狭隘的利益来满足贪婪。不单单是艺术领域,教会、政客集团、经济高层人物们就此也是劣迹斑斑。在当代艺术中,这种现象有增无减,就此,如果人类的未来不是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历史自然会给予厘清的。
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理应遵循自然之道。人又是有着高度思想能力及务实能力的物种,人因此而自负,甚至狂妄自大,进而漠视、否定自然之道。这一点在当代艺术中表现得尤其突出。所谓的自然之道,简而言之,就是自然界一切事物的“联系与均衡”。
当代艺术中的很多作品及艺术家,似乎已经不在意关于自然之道的认知与弘扬了,而是陷于人类过于自我玩味的体系。结果是将个体的小聪明当成大智慧,将人类的认知、情感脱离自然之道,疏远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种倾向,不但狭隘小气,还使作品越发地晦涩、脱离自然之美、脱离大众。当代艺术的晦涩,当然有着形式的问题,但晦涩的根源,还是对于自然之道的叛离。人类的认知与追求一旦不顾自然之道,就会产生很多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甚至是丑陋邪恶的认识与诉求。这些与常识背离的东西更多地属于个体经验、个体感受,如果不将之置于自然之道中去观照去表现,自然不易被别人理解、接受,就此,即使是真诚的艺术家的某种独特的真实感受,他的表达若没有将独特上升到一般的能力,也是有碍大众理解、接受的。当代艺术漠视自然之道的具体表现,例如,1,不大关注自然之美,尤其不大关注人与自然关系的丰富性、深刻性,漠视人与自然的灵性交流。2,重观念,轻情感;重理性,轻感觉;重说教,轻感化;重名利,轻意趣;重伪装,轻真诚。3,小圈子化,晦涩,远离大众趣味。4,漠视感官、直觉的规律,愉悦功能弱化,唤起激情、震撼心灵的能力减弱。5,基本上抛弃了形式快感,阻塞了艺术欣赏“上瘾”的途径。
当代艺术有什么优势呢?当代艺术的认知功能、愉悦功能、游戏功能、教化功能、逃避现实功能、商业功能、政治功能等,似乎都不能与传统艺术拉开明显的距离。
人类认知功能最强大最专业的领域是哲学和科学,就此艺术很难与之比肩。当代艺术认知方面的表现,大都是寄生在哲学与科学成果之上的,是对这些成果比较简单化、片面化的艺术化呈现罢了。一些人觉得当代艺术的认知能力很强,很可能是因为对于哲学、科学成果的不甚了解。相比之下,古典艺术由于当时哲学的专业化程度较低和科学水平较低,艺术在当时的认知功能反倒比今天要相对强一些。再有,古典艺术创作中直觉、情感性、灵性等方面的发挥所占比重较大,这使得艺术甚至成为了有别于哲学与科学的另一条认知途径,而当代艺术创作的直觉、情感、灵性被理性、观念有所削弱后,这条认知道路反倒不那么灵光了。在欣赏古典艺术时,我至今还经常为其中的“妙”而感叹,而当代艺术,或者读不懂,或者一旦读懂了也觉得“乏妙可陈”,进而很难感慨,很难惊叹,很难敬佩。
这个“妙”,是智慧、才能在艺术中的具体表现,是常人达不到的甚至是想不到的巧妙、高妙、绝妙。例如,古典诗词中的妙句、水墨画中的笔墨、油画中的逼真造型能力、音乐中的绝妙旋律等。“妙”是艺术家情怀、意趣与技巧不露痕迹的完美结合,而它最终所呈现的艺术形式,与人们的审美接受习惯是比较贴近的,是与艺术表现传统一脉相承的。当代艺术或者不大有此追求,或者有意反叛之,这种现象的历史意义和价值,我们当代人不好定论,最好等待历史的评判。
然而,在乏善可陈的中国当代艺术中,也有一类作品比较吸引我,就是一些有着强烈现实批判性的作品,其中又以政治批判性的作品为最。
批判性作品包含着批判人性的作品和批判社会的作品,其中尤以批判现实社会的作品最为醒目。批判对象可涉及伦理、道德、观念、风俗、制度、事件等各个领域。这类作品的当代艺术形式令人耳目一新,批判的力度和深刻性可能不尽人意,但是其态度和客观社会效益是值得肯定的,对于中国的文明进步是有益处的。在这方面,有观点认为当代艺术不应该太关心政治,应该去政治化,就此我持审慎态度。
首先,艺术是多元的,可以无所不涉及,这是大原则。其次,政治是人类社会生活中非常有影响力的范畴,对于人类现实生活的影响及文明的发展有着巨大的作用,艺术为什么要回避它呢?艺术推动人类走向真善美,又怎能对这个范畴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呢?难道让所有的艺术家的社会责任与社会良心都淡漠下来才好吗?我想,不仅是艺术,人类的所有领域、行当,甚至所有的人都不该也无法逃避政治。科学、宗教这样看似与现实政治不很亲密的领域,都不能彻底回避、逃脱与政治发生关系。尤其是身处政治问题较严重的中国,艺术家进行政治批判性的创作,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我甚至觉得,中国当代艺术经过时间的沉淀后,很可能这类政治批判性的艺术家及其作品最可能在历史中闪光。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现代文明启蒙时期的艺术、杜甫的诗、《红楼梦》,不是都包含着对于现实社会、现实政治的深层批判吗?只是中国皇权专制统治的一以贯之,造成中国的艺术更善于逃避现实罢了。当然了,艺术领域的任何观念情感的表达,永远应该采取艺术的形式,遵循艺术的规律,批判现实也不能标语化、口号化。
行文至此,忽生一种厌倦感。研习艺术多年,我早就产生了一种厌倦的情绪——厌倦艺术,厌倦艺术家,厌倦大部分的艺术作品。
在我看来,艺术远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伟大、崇高、重要、有趣。
首先,艺术家群体本是个比较糟糕的群体。这个群体中,诚实、善良、正义、智慧的人所占的比例,可能远不比其他群体高。相反,这个群体一直被虚伪、自私、龌龊、肤浅、世俗、变态所笼罩。艺术的从业者们将艺术装点得绚丽多彩、超凡脱俗,炫目的光环里面却是个庞杂的、散发着人品的臭气、充满着细菌的垃圾场。用“垃圾场”比喻人类的艺术领域比较恰当,因为它的丰富性和无价值,还因为里面也有钻石,也有很伟大的人,只是太罕见了。我们不能因为这极其罕见的、零落在垃圾场的钻石,就将垃圾场视为很美好地方。
艺术原本是很好的,它自然而然地诞生,供人们游戏、抒怀。当艺术走向社会化、功利化的时候,它便越来越远离它原初的状态、功能而异化为垃圾场。人类的艺术领域,还像是一个庞大的粪堆上面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些妖艳的花朵,因为粪堆过于肥沃,一般的花草无法生存,长在上面的多是奇花异草。它们异常妖艳、富有魅力,然而要欣赏它们,也就必须以忍受粪堆的肮脏为代价。总之,艺术并非是多么神奇圣洁的领域,它和政治、经济等领域大同小异,只是外面的光环更加神秘多彩罢了,而光环的里面,照样充斥着平庸、虚伪、卑鄙。
三十多年前,我带着美好的想象和浓厚的兴趣钻进了艺术世界,后来当我认清了真相时,便失去了激情,降低了兴趣,只能以平常心观照之。如今,我只对艺术史上那些妖艳的花朵感兴趣,并为能够在今生偶遇到几朵活着的奇葩而心存侥幸,还为这侥幸储存了些许的激情。其实这些妖艳的奇葩在各个领域都有存在,大的诸如老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贝多芬、牛顿、圣雄甘地等等。小一些的就更多了,诸如近现代的叔本华、尼采、巴尔扎克、曹雪芹、鲁迅、鲍伊斯、华盛顿、比尔·盖茨等等。更小的,如摄影领域的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尤金·史密斯等。
我相信,在艺术、政治、经济、宗教等这些世俗领域之外,还有着一个更加纯粹、深邃、美好的领域,这个领域是虚拟的,但又和所有的世俗领域都有关。这个领域既在我的和他们的心中,也幽灵般地飘游在有形的历史、现实社会和大自然当中。我甚至可能触摸到了它的边缘。我没有能力清晰地描述它,只是初步感觉到它是人性、本能、灵魂、思想、欲望等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与宇宙自然之道相契合、共游戏的那样一个范畴,那样一种状态,那样一些事情。这个范畴中的一切,可以有时代特色、地域痕迹,但它更是超越历史、超越地域、超越行业,超越种族和国家的。只是刚刚触摸到了这个范畴的边缘,我就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喜乐与平静。我可能要尽力抓住这种感觉,在这条尚且朦胧的道路上继续探索下去才好。
受朋友善意的鼓励、怂恿,我才又开始写这些关于当代艺术的文字,然而在写作时,我越写越觉得说不清道不明,越写越觉得无趣。这些表述与我的感受,与我的内心状态,与我的所思,竟然相差得那么遥远。而接受鼓励,接受怂恿,本来就一定程度地丧失了自我、丧失了自由,这与我目前的状态与追求是相悖的。
人,就其感受的深层、思想的深层、观念的深层、情感的深层,很可能就应该是非常孤独的。
2014、1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