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没有其决定性的一瞬间。”大约是摄影界最熟悉的一句经典名言了。8月2日,这句名言的弘扬者卡蒂埃-布勒松(1908-2004)在法国东南部塞雷斯特小镇家中去世,享年95岁,葬礼于4日秘密举行。法国总统希拉克获悉这一消息后,称卡蒂埃-布勒松是“法国一位天才的摄影家、一位真正的大师、在他那代人中最具天赋并深受世人尊敬的艺术家之一”。
布勒松是最著名的街头抓拍大师,被誉为世界摄影十杰之一。他同时还是现代新闻摄影的创立者。评论界认为,布勒松将摄影从一种职业或一种业余爱好,转变成一种成熟的艺术作出了重大贡献。
摄影家既有好作品又有好理论的不多,布勒松属于罕见的例外之一。他的作品不断被人重读,从那些看似随意然而构图谨严的画面上,生活呈现出一个个难忘的瞬间:怀抱酒瓶的小男孩得意洋洋,脸上露出巨大的成就感,像是完成了登月旅行;一个男人飞快地跳过水洼;坐着的一对青年情侣俯身接吻;晒布的印度人;排成长队抢购黄金的中国人;高层建筑下孤独地抱着膝头的底层贫民身影;三个男人拥挤在空旷街头的高处,眺望柏林墙的另一边。所有这些,都只是我们这个不断流逝的世界的一个个仓促的片段,摄影师恰好目击,按下快门,瞬间于是成了永恒。
瞬间是布勒松最喜欢的一个词。1954年,他把自己的一本作品集命名为《决定性的瞬间》,在卷首语中,他引用了一位17世纪作家的一句话:“世界上没有事情没有其决定性的一瞬间”。经过他的引用,这句话成为摄影界的金科玉律。
布勒松说:“摄影家的眼睛,永远都在评估出现在他眼前的事物。他只须移动1毫米的几分之一,便可以把线条吻合起来。他只须稍微屈膝,便可以将透视改变。把照相机放置在离主体近一些或远一些,他便可以刻画出某一细节——这细节,既可能相得益彰,也可能喧宾夺主。然而,对照片进行构图所需的时间,几乎是跟按动快门的时间一样的短,因为两者同是条件反射而已。”
他又说:“有时,你会感到眼前的景物万事俱备,几乎可以拍成好照片了,只是还缺一点什么。缺的究竟是什么呢?也许,有人突然走进你的视线范围。你透过取景器,追踪他的行动。你耐心等待着,最后终于按下了快门。……如果快门是在决定性的瞬间按下的话,你会观察到,原来你已本能地将某一几何模式捕捉下来了。要是没有了这几何模式,照片就会令人感到乏味,缺乏生气。”
布勒松将摄影定义为捕捉瞬间的艺术,这观念已经成为我们今天的常识。在他看来,时光永在流逝,但每一瞬间是不同的,大多数时刻它们毫无意义,平庸、黑暗,关闭自身。然而高潮一定会在某个突然的瞬间降临,照亮完全敞开的事物,这时,所有的外在元素完美地排列。摄影家要捕捉的就是这个和谐而充满意义的决定性瞬间。优秀作品和低劣之作相差毫厘,重要的是在恰当的时候针对恰当的对象摁下快门。
按照这理论,摄影师应该隐藏自己的相机,整天在街头转悠,抓拍成了惟一的拍摄方式。布勒松自己就是这样做的,手提一架轻便的莱卡相机,黑白胶卷,从不用闪光灯。“我曾整日在街头寻找,随时准备记录生活的点滴,将活的生活记录下来。” 他说。我们观看他的照片,总是不断地体验着惊鸿一瞥的瞬间之美,生动、流畅、朴实、珍贵。我们明白,那些电光石火般的生活场景在世间只存在一次,永不再现。
布勒松的理论对于新闻摄影特别适用。摄影记者们奔赴世界各地,为我们捕捉一个又一个“决定性的瞬间”,记录生活的点滴变化。所有的图象汇聚起来,构成我们时代的全景。
1948年至1950年期间,布勒松在东方的印度、缅甸、印度尼西亚和中国度过了3年。在中国居住的1年中,他正好赶上国民党政权灭亡和新中国成立的关键时刻,他拍摄下的照片已经成为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献。1958年至1959年,布勒松应邀访华3个月。
布勒松拍摄的主题是人,是生活,只有人类生活的场景才提供给艺术家瞬息万变的各种机遇。我觉得,对于我们身边的自然,例如山脉、河流、森林、岩石之类恒久的事物,“决定性瞬间”的理论未必适用。我喜欢的另一个美国摄影家安塞尔?亚当斯就不是这样拍摄的。亚当斯总是背着沉重的大座机来到他的拍摄对像前慢条斯理地工作,用最小的光圈呈现丰富的影调层次和质感细节。他的作品表达出对我们对自然的敬畏之情。
在我看来,布勒松与亚当斯代表着我们感知世界的两个极端,前者着迷于瞬间,后者执著于永恒。他们都深入了事物的本质。如今,两位大师都已经辞世,一个摄影时代也随之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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