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奥斯陆的雨季。乌云像一滴墨落在宣纸上般扩散,细密无声的雨丝不动声色地将心情一点一点涂上灰色,温柔而坚决。奥斯陆,其实那是很小的城市,小到看遍城市街景,只要一个上午。小到哥本哈根的人们提起它时都是不屑的口气。而我仍然向往奥斯陆。只为了村上春树的那本书,我一心向北。
秋天与冬天之间的奥斯陆,绿色金色白色交织的奥斯陆,海风吹拂千年的奥斯陆。我向往的是隔着深沉厚重的冰海遥望的感觉,那隐在海的上面天的下面抑或是海的下面天的上面的永远带着北方肃穆气息的在梦境里闪烁微光的神秘城堡。在腥咸的海风里驰骋中古与现代混合的想象力满足自己无可救药的所谓小资,所谓浪漫。
天蓝,蓝成童话中的颜色。云急速地朝着天堂的方向飞,掠过天空不留一丝痕迹。船,就在港口。海鸥盘旋,红底白十字旗猎猎地响。
在空荡荡的街道等待对面的绿灯亮起,然后安心地穿越几世纪前的青石铺成的花纹繁复的马路。临街的老房子沉默温柔。黄铜街灯从二层的窗口伸出,火焰在熏成淡淡黑色的玻璃罩里跳跃不定。雕花木门沉重地阖着,绚丽的花朵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偶尔也有开门营业的酒吧,蜡烛星星点点地亮着,映着雪白的桌布。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临窗而坐。多少的时光就在举杯浅笑中一去不返,多少的岁月就在喁喁私语中黯然消逝.
然而,凝视着那一扇扇窗户,仍然觉得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觉得自己也应该坐进去,一坐千年,捧一杯温暖的红茶,看时间在街道上缓缓流淌而过,看对面人的脸在烛光中暧昧模糊。烛光映出的影子,该是金红色的吧……
整个北欧都睡去了,安谧的大街小巷不复有人声喧哗。只有在世界的这个角落,体现着上帝创造星期天的全部深意:劳累后的休憩,扰嚷后的宁静。鸽子在教堂尖顶上睡了,白毛的小狗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睡了,琳琅的商品在玻璃橱窗后面睡了,无数的鞋子泊在各家玄关的小湖里,无数的汽车躲在各家房后的木板棚里,只有叮叮当当的电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懒洋洋地驶过。
市中心的商业区是按时起床的。高楼大厦伸着懒腰,玻璃幕墙炫耀地迎向阳光,电子屏幕和广告牌喋喋不休地准备歌唱。然而回应的只有阒寂。霓虹灯的眼疑惑不安地四下张望,于是在格格不入的尴尬中沉默了。教堂的钟声善意地笑。
广场被树林环绕。落叶积成绵软的毯,黄绿错杂的精致花纹。周末的狂欢已经过去,空空落落的桌子零散地遗弃在喷水池四周。我在头脑里描绘前一夜的喧闹,啤酒沸腾的白沫,玻璃碎片,蓝色眼影血色樱唇,强壮多毛的臂弯里娇柔媚惑的笑。闭上眼再睁开,树梢上闪着淡金色阳光,灰色的鸽子从脚边安然踱过。
草地自由地延伸。脆弱的青绿色一点点接过去接成视野中满溢的宁静安详。正午的空气干爽芬芳,风拂在脸上留下抚摸上等貂皮才有的温暖光滑的触感,还有一点痒丝丝的愉悦。彩色的碎石在脚下沙沙作响,且一路延伸直到接上了白色大理石的台阶,再继续延伸到被风雨侵蚀成绿色的铜像前。
不知是克里斯丁第几世的国王定格在策马扬鞭的瞬间,一定便是百年的沧桑。帝国的繁华落尽,远征的号角失声,秋日奥斯陆,那一抹霸道的温柔,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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