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影像之优劣,取决于你有多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摄。并非每个拿相机的人,都能清楚地明白自己用影像究竟要表达什么,更少人能彻底忠实于内心最真实的召唤而且用影像贴切地"讲"出来。小城,无以名状地忧伤着,跟慧独自走在通往解放内心的路上。 读着片子,梳理着寻找内心纠结的影像出口,于萨特的话里得到答案,"忧虑,远不是行动的障碍,相反却是行动的条件,它与每个人为一切人所承担的沉重责任的含义是一回事,这种责任既使我们痛苦,又使我们伟大"。 唯有当一个人悲悼自己命运的同时悲悼更多的人,而且备受本该人类共同经受而绝大多数人麻木不仁的悲愤或欢愉时,这个人,必然成为人的代言人----艺术家。并非为成为艺术家而摄影,我们只是籍着摄影去弄明白人及存在的意义。跟慧之于老汾城的观察秉承个人立场,却包含着对自身对社会对历史的追思与提问。 观看者总是看到表象再看到意义;而摄影者,必然先发现意义再捕捉表象。"外界可见的世界,仅仅为我而存在。"法国诗人戈蒂那如此说。人人拿着相机对世界"说"着这样或者那样"话"的今天,不知是否有人问过自己,为什么而拍摄? 人,的确有种于自然、于社会中证明自己存在的需要。故乡,一个人生命的原初地,而我们却如漾开的水波一圈又一圈离这个"圆点"越来越远。无论多远,最终,谁也走不出故乡的那道宿命的"半径"。人如此,社会亦然。岁月游移,一切皆变,唯一不变的是故乡,尤其是精神意义上的"故乡"。如老汾城,一个破败无声的老"土"之城,栖息着祖先与传统,并孕育了我们的生命。精神上,我们如钟摆期待自然地回归,而现实我们却被无形阻隔再也回不去了。 老城老去,如老人老去徒留皱纹百结松塌无力的"皮肉",让人更容易洞见骨子里的真实。当这个有着5000年文明史的国度,绝大多数地方用欧陆风尚竭力标榜与书写存在与实力的时候,老汾城依旧以古老的面孔,突兀于现代中国版图上。悲壮似乎来自喜剧性因素:此种留守并非出于自觉保护,而是缺乏经济实力无法与其他城市一同在突变时代突变。如此看来,落后,未常不好。至少能够让人回望我们曾经的来时路。早年国人生活场景如一个流动的博物馆,在一个时代的角落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慢悠悠的老汾城,弥漫着老人般恬静而安详的目光,隐忍于物质繁华之外幸福的当地人,主要是长者,依旧如不曾断绝过与土地与自然联系的农人般朴实,远不知现代社会面具何物,城市的冷漠、隔膜与荒诞,虚荣与防卫被破败的老城墙远远挡在外面。这里的老人,越是知道生命是怎么回事,越是听天由命。 钟表,看得见的时间,外面世界焦虑不安的时光,于老人手上悠然地走着,仿佛凝固了几十年甚至千年的悠长。伫立小城一隅,才知道,我们变得有多快有多闹。小城,与其说是被人遗忘,不如说是它遗忘了这个匆忙时代。虽然依傍如斯上了年纪的古城,人们却不得不生活于电视、冰箱、摩托车、甚至从城市流行的"过时时尚"里。岁月流转,那面墙上今天是时代美女,昨天可能是大跃进或者毛主席语录,明天,将会是什么,小城的表面与深处散落一地时光的遗迹。 反复出现于镜头里的花圈与"奠"字,深深的隐忧楸住人心不放。当心里守着老城过日子的那一代人去了,最后融为老城一体的时候,备受现代传播余波喧嚣的年轻人,将彻底地与老城物我两忘,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影像视觉,是摄影者经过汰除而创造的既洗练又完整的世界。流动中的庸常生活,因截取、割断了天地与前后,成为孤立的、陌生的、富于意味的有意义的生活。跟慧的老汾城影像,描摹原生态生活,平淡而无决定性瞬间,不以形式也不以视觉而以想象与内在的隐忍,平静中流露出张力,日常细微中透露出琐碎的生存本相。我想,他拍那样的画面,也生活在那样的瞬间经验之中。 [FS:PAGE]影像,被德国艺术史学家潘诺夫斯基分为三个层次:自然主题(一目了然)、惯例主题(符合习俗可理解)、内在意义或内容(蕴含的)。传统纪实摄影从第一层面挖掘,影像的第二、三层次的发现需要靠作品完成之后的阐释。跟慧将纪实摄影的文献价值与摄影语言功能结合起来,仍属传统范畴之内的纪实摄影,但实质上直指的是现实,看得出他在努力寻求一种对现实更精彩的表达。 传统纪实摄影愈行愈难的今天,依然不乏有人在谋求突围,跟慧,算一个。期待并与之共勉,更大胆地表现最贴近内心的真实,去除横亘于心的条条框框,在直接描述事件本身、提供见证、或诉诸表面情绪的同时,以更新鲜而犀利的视角,将情绪、讯息、或观点经过更深层次的隐喻、转化、沉淀或联想,成为一种更深邃更无言也更有力的悲哀与喟叹,即使欢乐或笑靥里也流露着具有温暖人文质地的忧伤,需要我们记住的是,并非抒一己之情。 我想,后摄影时代,摄影者或许该把影像传播纳入摄影本身,让更多的人读到影像的同时看到摄影者为什么而摄的初衷,纪实摄影之于社会才是完整的。悠悠5000年华夏文明版图上遍地欧亚建筑而且全民"殿堂"般膜拜的今天,我们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流淌着中国文化血统的老建筑及其背后站着的文明内蕴,悄无声息地落寞下去?这,才是影像超越个人怀旧情怀之上的"时代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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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跟慧/文
在喧嚣的城市里,我渴望宁静,时常通过某种幻想让自己置身世外。意念中,一个不知名的小村,一条蜿蜒的老街,一棵千年古槐,屋顶上摇曳的狗尾巴草,墙根儿石壁上绣着的绒毛般的苔藓,还有那清脆的鸟鸣,悦耳的犬吠,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让宁静的时光变得更加宁静,让浮躁的心灵暂时忘记所谓的真实。 汾城古镇和平遥古城一样,对我来说都是可以让心灵暂时得到安静的地方,都是让人时常牵挂的地方。二者同是中国古代北方县级城市的标本,由于历史、政治、文化等诸多因素,平遥成了蜚声海内外的旅游景区,汾城依然沉默静寂。即便是在地方政府以保护古城、发展旅游的名义,对古建筑、古遗迹缓慢地、断断续续地修缮和维护中,汾城也依然远离方孔,人们依然延续着简单而又传统的生活方式,保持着北方小城最淳朴的人文风貌,分布在古城内的一座座气宇轩昂的古代建筑无不彰显着历经风雨沧桑后的典雅气质。 七彩琉璃装饰的城隍庙、古柏苍松掩映的文庙、庄严肃穆的县衙、木雕精湛的社稷庙、廊桥一体的洪济桥、巍巍矗立的学前塔、断壁残垣的古城墙,还有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老街......无不让人感到时光流转,宛如梦境。 记忆中的汾城是灰色的,因为每一次去不是阴天就是雪天,即便没有雨雪也是薄云遮日,我喜欢这样的光线,因为它柔和而安静。这样的光线是最适合看清古建筑的本色和细节的,更能够让人体味古代建筑艺术的神韵。 汾城古镇,始筑于唐,初建时为"鄂公堡",又称"敬德堡",是唐初大将尉迟恭的帅府所在地。唐贞观七年(633),太平县城迁移到鄂公堡即今汾城镇。1954年,襄陵县与汾城县合并后称襄汾县。汾城县就"降格"成为汾城镇了。汾城正是因为这一"降格",从县城变为农村,从一地时事政治经济中心后退旁置,不再受人注目,不再优先发展,其古建才得以那般完整地保存下来。汾城也就成了一幅虽然褪色但依旧完整的历史画卷。 行走在历史的画卷里,总能够被一个个难以忽视的细节所震撼。一位朋友看到庙宇上一块即将剥落的木雕时,一边感叹其精美一边调侃着说,真想在这里等着它掉下来,用手接住。同行的影友一边用夸张的姿[FS:PAGE]态选取独特的视角拍摄城隍庙,一边情不自禁地说,真想把城隍庙的山门搬回家,慢慢地欣赏…… 每天清晨,当店铺的第一扇门板被小心翼翼地开启,当空气中飘荡着的乡音变得越来越浓的时候,睡醒的老街就开始振作精神,上演汾城版的清明上河图。特别是每逢集市,街道上总是熙熙攘攘,生意兴隆,各种传统特色食品和现代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折射出旧日的繁华。商以城而兴,城以商而名,古城是一种历史文化的积淀,更是一时商业贸易的载体。如今,以鼓楼为中心的狭长的老街,店铺林立,既有古老的门板式的店铺,也有文革时期建筑风格的商店,尽管被刺目的粗劣的广告标语遮掩着,但是商铺被岁月打磨后留下的痕迹依稀可辨。汾城的商铺依然为前店后坊、前铺后户的传统经营模式,而且当地的许多老人,仍然退而不休,成为店铺的主人,让有些沉重的场景一下子鲜活了起来,灵动了起来,感觉真的回到了过去。 在我看来,汾城是当地一代代的民众用智慧和心血绘制的一幅古朴淡雅的生活长卷,承载了太多的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是一本厚厚的人文书,是藏在浮世背后的一方净土,是可以让疲惫的心灵回归自然的港湾。然而,世事变幻无常,我也只能从心底里祝愿汾城古镇能耐得住寂寞,莫让自己特有的气质和独特的性格被世俗同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