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中国摄影批评话语陈旧,至少比西方落后几十年甚至百年。要改变中国摄影落后面貌,必须转换摄影批评话语。 这见解颇具针对性和先锋性。不过,具体落实起来,如何转换,该建立怎样的批评话语系统,由什么人来完成使命,这些恐怕都不是轻松的话题,不是一“文化”,来个“语言学转向”就可以万事大吉的。话语转换不是基因突变,它需要一个觉悟、磨合、演变的过程,需要内动力和外助力诸缘推进。 摄影批评话语转换,说起来倒象是个悖论。话语陈旧、落后的事实,对摄影批评革新而言,既是动因,又是阻力。正因为摄影批评与文艺批评以及大文化拉开的差距已经很大,才不可能一下子扭转过来,马上转换到现代甚至后现代批评话语上去。现在更需要有人来做转译、助读的工作。问题是,摄影界对“现代话语”基本陌生,“自救”在目前近乎不可能;已经介入摄影批评的界外人士,熟练掌握现代文艺评论方法的寥若晨星,大多只是说着生硬的“中国式英语”,反而要求摄影人阅读地道的“原版文本”,不现实也不合理;要吸引更多的界外高人参与摄影批评革新,恐怕也是不现实的奢望。这些因素无非说明一个事实:摄影批评话语转换的外缘非常单薄,实际运作要比想像的困难的多。 更关键的问题和更大的困难存在于摄影界内部。文学、美术等界的主流多为专业人士,至少也是具备专业水准的人士,而摄影界全然不同,几乎是业余爱好者的天下,为数不多的专业人士杂身其间,反倒失去其应有的显要性。摄影人的构成,比任何业界都要复杂,三教九流都有人在,内部层次差异特别的大,这无可奈何的决定了其语境的混杂性。更要命的是,这种混杂的语境而且是自我封闭的,几乎与外界断绝交流,密不透风。中国摄影恰似一只独航汪洋而没有主舵的巨轮,只能依靠强大的惯性随流漂行。眼下的摄影批评,也只是大流中的一朵小小浪花,虽然漂亮却少有力量。此等境域,无论是摄影本身还是摄影批评,都难免呈现顽固的保守性和自恋性,“离俗趋雅”谈何容易! 任何一种批评方法的产生,都是一定社会文化实践的结果。批评的话语可以超前于实践,但是不能完全脱离于实践。话语必须与语境相适应,否则无异于对牛弹琴,不知所云。如果换个角度看,摄影的内外因缘就那么存在着,无须责难,那不过是一定历史和文化的沉积。相反,摄影界的境况包括摄影批评话语在内,正是摄影批评需要勇敢正视的东西。摄影的大众性和多元性,决定了摄影批评在一定程度上必须保留大众化和多元化的批评话语。摄影批评的革新,摄影批评话语的转换,应该充分考虑这个现实。比如对小学生,只能从加减乘除讲起,而不能一下子超越直接讲高等代数相对论。实际上,中国摄影界也曾有人在批评话语方面做过努力,但是诸如语境、文本、解构、重构等等概念的引用甚至堆砌,并未能给摄影批评和摄影创作带来一丝鲜活的感觉。象岛子先生的文章,拿到前卫艺术家面前恐怕仍很“前卫”,结果又怎样?还不是令窦海军先生都“读岛子文而后知不足”。可见脱离实际,一厢情愿,硬搞一套,是不可能收获切实效果的。 话语是一定思想、观念、逻辑的对应物。话语转换只是表面的需求,背后的需求则是观念的转换,后者显得更加关键。中国摄影批评话语的陈旧和落后,实质是摄影观念与方式的陈旧和落后;摄影批评话语在大文化语境中的脱节与断层,实质是摄影文化的游离状态与摄影史断层的表现。摄影术从西方传入中国后,没有及时有效地进行本土化改良,同时也没有与其“原生地”的摄影文化保持沟通与渗透,使得中国摄影在时空上都被割裂,处于孤立的境地,从而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脱节,与中国主流文化相脱节,与国外摄影文化相脱节,最终未能完成摄影史本身的构建。历史断层造成话语断层。摄影批评话语转换,不仅仅是批评方式的改良,更重要的是摄影史的“镶补”和延续,是对摄影史和摄影文化的“基因修复”, 实质上是文化补课和文化衔接。只有让深隐其后的真实目的突显出来,从历史的角度切入,从文化的高度开展,摄影批评话语转换才有其积极的意义。健全的摄影史自然会产生健全的摄影话语和摄影批评话语。[FS:PAGE] 语言与情境是互动的。不同的情境会产生不同的语言系统,相反,一种语言系统产生后,会取得一定的独立的生命,对情境发生影响,从而改变情境。摄影批评话语转换虽然不是摄影最本质的革命,却确确实实是启动摄影史和摄影文化建设的一个非常好的助缘。这正是转换摄影批评话语的倡议的针对性和先锋性之所在,也是其可取性和可行性之所在。不过,从目前已经见诸于报端的言论看,大多是企望用一种现成的文艺批评话语系统简单地置换陈旧的摄影批评话语系统,异想一次大换血之后力起摄影沉疴,救死回生。我想,这样的改革主张是浪漫而幼稚的,具体运作起来怕会有许多的弊端。即使是最激烈的革命,也都会多少从传统中获取思想和方法的支持。完全割断历史的革命是不存在的。摄影批评话语的转换,不能不正视摄影的现状,不能不从摄影的实际出发。面对数以千万之众的摄影队伍,是不应该一味的去奢谈什么“主义”,奢谈中国大多文化人都不甚了了的东西的。摄影的改良,摄影批评话语的转换,应该是一场温和的革命。这并非封闭保守的姿态,而是慈悲和智慧的心量,也会是广大摄影人所乐意接受的主张。 语言是内心的映照,只是门票和通行证。方法也好,话语和语境也好,都是反映一定的“意思”――心灵的信息。同样的信息,可以有不同的编码方式,可以用不同的话语来表达。浅显的文字同样可以表达出深邃的思想。如《道德经》,并没有使用太复杂太古奥的话语,却表达了对宇宙的总体认识。做学问,有人做得深入浅出,而有人则做得浅出深入。批评方式的现代与不现代,不仅仅取决于话语的形式,关键在于话语体现的思想和观念是不是现代。文化上的现代不完全是个时间的概念,它是一种文化时空和结构的概念。有些东西可以经千年而历久弥新,而有的东西未产生即已腐朽。西文文艺批评也不是就结构主义一种流派,也不仅仅语义分析和符号编译这些方法。何况,一切“有为法”都是有所偏执的,有其长必有其短。面对中国摄影这个巨大的存在,其实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固执一种方法,或对抗一种方法,都是不明智的做法。非法,非非法,才是空灵大度的境界。摄影的革新,需要更多的善巧方便,转换摄影批评话语,引入语义学理论等等,当然均在其列。 摄影批评话语转换仅仅是一种方法,其根本目的应该是促进摄影人的觉悟。如果本末倒置,以批评话语改良代替一切,完全“移植”美术或其他方面的批评话语,则是机械的做法,其后果可能非常可悲。虽然可以把摄影作为文化现象纳入大范畴文艺批评之中,但毕竟还应有其特殊的东西。电影、电视是影响更加广泛的文化现象,而其评论仍然保持着其本身的特征。摄影批评话语转换,应该是一场摄影文化觉悟,而非文化侵略。新的摄影批评话语,必须发自摄影人的觉悟心。否则,在混杂的摄影语境中,平添些“难肯的涩柿子”,用艰深晦涩的语词增设沟通和印证的障碍,则无异于邯郸学步。到那时,只怕摄影人和批评家都要真正“失语”了。 摄影需要的不光光是批评话语的转换,摄影需要一场发自内心的精神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