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是中国摄影理论最尴尬的一年。理论没有取得大的进展,本身倒先成众矢之的,成了批评的对象。甚至有激进人士认为,眼下中国摄影界尽是骂声,你骂我骂互相骂,严重失态。这种认识虽然失之偏颇,却也反映了几分真实。摄影批评确实缺乏规范,尤其是批评的姿态,存在不少问题。究其原因,主要是缺乏智慧“亮度”,缺乏文化厚度,缺乏学术深度。 艺术批评本身就是一门充满智慧的“艺术”,一个优秀的艺术批评家必定会在批评的过程中展现出优美的“姿态”。姿态决定于心态,心态决定于学养。有一流的学养始有一流的心态,有一流的心态始有一流的姿态,有一流的姿态始有一流的批评。我想,一个艺术批评家的理想姿态应该是:通情达理,明辨是非,智勇双全,礼义兼备。换言之,要求评论家具备哲学家的理智,数理学家的逻辑,武士的勇气,诗人的情思。 首先,批评必须基于情感开展。一切艺术始于情归于情,离开情感不可能有真正的艺术。正所谓感之于心,发之于情,见之于艺。作为以艺术为对象的艺术批评,不能撇开艺术赖以存在的最基本要素――情感。一件艺术作品,最重要的不是表现形式和语言符码,而是作品后面隐藏着的作者的心境。艺术批评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对这种心境的印证。情感是批评家与艺术家相互印证的必要通道。艺术批评家不一定需要具备艺术家的技能,但必须具备艺术家的激情。只有进行丰富的精神层面的交流,对艺术作品、艺术家有深度的感应之后,才有资格开展批评。当然,这里所说的“情”,不是指带有强烈个人或小集团倾向的“小情感”,而是接近人性的艺术“大情感”。杰出的批评家不管话语如何的严厉,但其批评的姿态总是“大有情”的。如别林斯基,始终把艺术的激情倾注于他的评论之中。在评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时,他一直流着眼泪看完小说。相反,无情的批评容易沦为谩骂、攻击甚至伤害。摄影界“一片骂声”的现象,正是摄影人太放纵“小情感”而又太悭吝“大情感”的映射。 其次,批评必须具备公正无私的态度。艺术批评一项重要的功能就是指认艺术作品的真实价值,实事求是自然成了批评很关键的原则。但尴尬的是,批评本身却是件抽象的工作,缺乏明确的客观标准,往往带有较强的主观意识,批评最后呈现的“公正度”受到诸多因素的制约,这又决定了批评的模糊性,甚至说非公正性。可以说,世上没有绝对公正的批评。正因为如此,对批评的公正性人们提出更高的要求。公正与否,关键在于无私。艺术批评的公正,其实就是批评家内心的公正,良知上的公正。与其说批评是对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鉴定,倒不如说是对批评家人格的一种检查、考验与鉴定。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应该是一个正直的人,大度的人,不随个人情绪和好恶信口开河,既不捧杀,也不棒杀,是一分说一分,言之有理,言之有义,天下为公,“照实报价”。 公正,自然而然引出批评的第三个要求――必须承接智慧的支持。艺术批评的公正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批评家的主观意识。既然批评的公正性并非纯客观的,人们理所当然有权对此保留更多的质疑,而释疑最有力的依据恰恰是批评家本身的权威性价值。权威来自智慧与品格,体现于学养。在人格保证之外,支持艺术批评公正性成立的最重要的因素是批评家的智慧。说白了,艺术批评即是以智慧为核心的意识形态。智慧意味着洞察、预见、证悟,是探幽发微,见人所未见而针针见血,发人所未发而矢矢中的。落实到具体批评,要求理论深度和文化视野高度统一,逻辑性与思辨性水乳交融,针对性与普遍性有机结合。相形之下,中国摄影缺乏的正是具有文化厚度和智慧的批评,有的是意气争辩。缺乏公正度,自然缺乏说服力。瞎辩狂论一起,世上便有太多说不清的事讲不清的理。其实本无多事,也无多理须说,只是许多人各执邪见而无正解,徒生争端。这就来了许多麻烦,制造了许多混乱。以迷惘说迷惘,永远还是迷惘。评论是智慧的事,非智慧,不评也罢。 第四,要以批评对象为中心。犹如商家要以顾客为中心那样,以批评对象为中心本是艺术批评很自然的选择。但是,“自恋”情结往往使批评家倒置角色,忽视批评对象的地位,突出自己,以“自我”为中心开展批评。或者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或者以“我”为核心划分小圈圈,内外有别。这样做容易把批评变成对抗性的行为,带来许多弊端,使批评由公众化退缩到个人化。杰出的批评家,总是在帮助批评对象实现价值的同时实现自己的价值。以对象为中心的批评,着重体现两点:其一,尊重批评对象。始终怀着一颗爱心,尊敬、关爱批评对象,设身处地为人着想,有种大体同悲的情怀。艺术批评家首先应该是艺术家的知音。不知其音,焉知其心!如果摄影批评家能够站准“知心”这个位置,我想摄影理论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尴尬的情境。其二,愿为人作嫁衣。批评家需要一点牺牲精神,以推荐艺术作品、艺术家为己任。其实,批评家真正的成就感,体现在他所推介的艺术家的成就上。能够推出大师级的艺术家,应该是批评家最大的愿望和幸福。反观中国摄影,浮上媒体的只是少数,大多潜于水下,这就是伯乐太少、“人梯”太少的缘故。[FS:PAGE] 第五,批评需要平和的态度和优雅的作风。现在摄影界有一种误解,以为搞批评就要骂骂咧咧,做理论就要风风火火,其结果是火药味和膻腥味日趋浓烈,好象越是骂得凶便越有份量。其实搞理论的人最忌过于张扬。太张扬容易“入圈”,容易为时流所扰、所惑。雄敌四方或标新立异固然是理论工作的一种勇气,但是这勇气必须建立在深厚的功底上,否则只能搏取一时之名。艺术批评既不是泼妇骂街,也不是家僮打宝玉,原是很高雅的事。做理论最难的就是做得平和,做得有气度有风度。忍不住大寂寞,做不得大学问。理论工作更需要寂寞。世界广大,心境更广大。耐大寂寞不仅是做理论很重要的素质,而且是一种很好的境界。越是深厚,便越觉得无知。大批评家反而表现得谦诚和宽容。心诚理直,宽容才是真正的力量。谦谦如君子,才能做得更沉静,走得更远,终入大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