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馆,何用?收藏、展示、传播;它是人类艺术流系的水库,是我们精神家园的给养站。陈长芬艺术馆自然也有这样的功能,但陈长芬似乎不大在乎这些,而是说自己把建艺术馆当成了一次行为艺术创作,整个艺术馆是他的一件装置艺术作品。听那语气,好像他又玩儿了一把,玩儿得还挺过瘾,挺高兴。 艺术馆筹建过程中,几次听长芬老师唠叨这事,但却没怎么上心,因为觉得以他的名声和作品,建个艺术馆,当属很正常的事。然而若是从前,凭我的性格,肯定会上赶着出主意、“审”方案,甚至会跟着泥一把土一把,哄都哄不走,然而一想艺术馆的设计师和总监工肯定又是陈长芬自己,一掺和,准又得打架。其实我的好挑毛病和坏脾气,弄得陈老师也不得不经常躲着我。但他的脾气同样不怎么样。 馆址在浙江的横店,馆体是座200年前相当于部长或副总理级官员的宅邸,1000多米的建筑面积,里面的古典装饰木雕尤其出色。关于艺术馆我只知这些。后来便是他经常在横店接听电话。 开馆前一天的点灯时分我来到了艺术馆。长芬那一头灰尘告诉我,他不但是监工,还是个挑三拣四、处处上手的杂工。他拽着我把所有的展厅过了一遍,我看出了他的疲劳,也感觉到了他隐隐的兴奋。他说这晚上亮灯的效果要比白天好;说每一个展厅的理念都不一样,并把传统的五行观念注入了总体设计;还说把馆名刻于半埋的石头不会破坏古建的美…… 一个展室里摆着一张幔帐古床,床上平放着一幅非常性感作品,是花蕊的大特写。我高呼这是“色情作品”,他并不反驳,还笑。 对于看惯了长芬老师摄影作品的我来说,更感觉整个艺术馆实实在在就是一件艺术品,那些照片只是构成这件作品的部分元素,像是《地域之门》中的“思想者”;像是《命运交响曲》中的0333| 1 - |0222|7 - |7 -|。 想来陈长芬的这件作品很是怪异,不只因为它是立体的、装置的、前卫的、实验的,更因为其间还包含着丰富怪异的对比——现代材料与古老材料的对比;平面构成与立体构成的对比;照片上的高山大河被老屋旧院封闭的对比;高科技产品被原始手工艺吞噬的对比;西方性格与东方气质的对比;封建腐朽与现代情怀的对比;激越与沉闷的对比;生机与衰败的对比…… 这一系列不和谐的对比,使艺术馆有着现代派音乐作品的特征 ——和谐已由作品的灵魂变成了作品的敌人。漫步在艺术馆中,我感到既不赏心悦目,也不轻松愉快,甚至被怪诞、迷茫、惶恐所包围、所控制,而这一切同样是现代艺术的表征。在这个艺术馆中,不但找不到一点漫步卢浮宫、蓬皮杜艺术中心、中国美术馆的感觉,而且与一般画廊的感觉也相去甚远。用一句话来概括陈长芬艺术馆,就是“充溢着各种不和谐的刺激”。 开始以为陈长芬会将他这个艺术馆视为他摄影功利之途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并会从树碑立传、光宗耀祖的角度非常在乎它,进而接受不了别人对之非展馆定位的古怪评价。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一直没向他讲上面的感觉,怕他不理解,怕离大众的习惯认识太远,怕扫他的性。即使他接受了我这较“前卫”的结论,又怕别人说他顺杆爬,说他“老来附庸前卫”。再者,议论名人大家的好和坏,都容易招至污水泼头,因为这种人的背后总是同时有着一群谜狂的崇拜者和一派强硬的妒忌者、反对者,而这两种人又都少有理性和客观,所以不议论也罢。 没想到的是,前两天陈长芬却主动打来电话,不但说了自己把这个艺术馆当成了创造一件艺术作品、玩了一把的意思,语气还有点神神秘秘的,似乎是怕别人不理解或不愿接受;还说落成典礼上把瑞士“阿尔帕”相机展引到这东方老屋中的部分原因,同样是追求某种对比的效果。这个电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大凡名人大家都难免要染上些端架子、一般正经、趾高气扬、煞有介事之类的毛病,没想到长芬先生还能在这重大的名利之事上举重若轻地、开心地玩上一把。艺术馆的修过程中,他自然也是很在乎、很认真,这是陈长芬做事的一惯风格,但这更多是艺术创作过程中的在乎和认真。 其实生活中的陈长芬,还是经常显露顽童心态的,酒醉之后更是大失仪表。但他也常常会做出名人大家的样子,这令许多人不解,甚至招至一些非议。多年之交,我还是能够看明白陈老师其人其艺的,但这艺术馆之事还是有点令人费解——从筹建到落成,不可能都是陈长芬的醉梦之举吧?即使横店的酒也不错,但他总不能泡在酒缸里频繁往返于京浙吧?[FS:PAGE] 搞艺术,开始时怕不正经;接下来就会越来越正经;到最后,不但怕正经,不正经反倒成了最希望、最难得的,可谓从艺难得“老不正经”。爽朗平和地对待名利,是件挺不容易的事,知识文化的依托是远远不够的,更要涉及参悟时空和生命的主题,而道性的高低,取决于参悟的深度。但愿陈长芬艺术馆不只是一个展示、传播他艺术的基地,不只是一件现代派艺术作品,还应是一位艺术家修炼路途上的垫脚石,踏着它,一跃而到达生命境界的新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