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连州摄影展览回来,一些关于摄影里里外外纷繁的思绪。 6号中午一点赶到连州,大部分人在打道回府。直奔红楼讲座现场。相对于豪情万丈器宇轩昂的开幕式年度荣誉颁奖大背景气氛而言,会议厅显得很是紧张,人们站的坐的充满了不大的空间,多是跟这个展览有关的人,组织者、参展者、各路媒体记者,他们将把粤北这个偏远小城,这个小会议厅发生的关于摄影的言说,通过记者传播向四面八方,尤其是网络。 不断地感慨于专家学者们关于摄影各自的说法,可是,在这个偏远小城的小会议厅之外,几亿中国人的摄影实践正在如火如荼地铺展。我们必须正视这样的时代摄影背景:摄影已经成民众参与最多的艺术种类。以拍照手机、数字相机为代表的技术革命使得摄影变得易于掌握且非常廉价,数字技术使拍摄者远离冲印公司,在完全私人的环境中完成拍摄加工而无需担心"他人"的评价。这些变化,民间摄影远离了"传统家庭摄影""旅游纪念"的传统范畴而转向摄影创作,他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拍摄。同时越来越方便的传播媒介大大刺激了人们的拍摄热情,以互联网、博客为代表的个人网络发布与出版使得个人拍摄的图片有了可能的观众,不同拍摄者的聚集已经形成不同的兴趣群体,群体互动中,摄影成为一种满足艺术理想与成就感的创作媒介,这种相互激励、评价、赞赏的氛围使得摄影创作成为普通大众追寻潜藏于生活之中的个人艺术理想的重要手段。来连州前,几个新添置了专业摄影器材的医生朋友请我去指导拍红叶,就在南雄,一个离连州不远的地方。我让他们去连州看展,他们说没兴趣。他们只是当下浩荡摄影大军中,按照自己的想法拍摄的个体之万一。 当摄影技术性被消减到足够忽略不提时,当摄影技术发展至人人可用时,摄影创作人群的复杂化所带来的变化,随着摄影自身的不断变化,传统的"专业"与"爱好者"两个层次的划分显然已经难以定义当前的摄影艺术创作人群分布。专业摄影只是社会分工中的一个分类,社会群体中还复合了许多知识体系,其实他们正对专业摄影群体形成强大的冲击。那些以前被专业摄影人记录和表现的社会对象如今大多也拥有摄影技术,他们可能会产生一大批非常有深度的摄影艺术作品来充实当代摄影艺术体系,但到目前为止的摄影展览上还是比较少的被得到传播,我们看到的多是些"专业"背景摄影师的东西。摄影展览也许该推开大门,海纳摄影百川,关注广泛的摄影群体,才能真正展示一个更为丰富与多元时代的摄影境况与时代景象。如果摄影以揭示真实为天命,摄影离自己的真实境况也不近。摄影展览的大门,也许还需要再敞开一些。 再说纪实影像。再没有一种媒介能够像摄影这样凌厉与直观地呈现现实,成为越来越社会化的传播终端,成为一种介入社会现实与可能的改良社会的武器。从这个角度来说,摄影,是有力量的。抱着如此信仰如此态度而背负相机的人,不是以摄影为职业而是以其为志业的人,他们身上肩负着来自内心的社会责任与使命。他们镜头所关注的,是关乎人类命运关乎自然关乎社会的问题,他们的拍摄初衷只是为了告诉世界那些被遮蔽的真实,告知社会,唤起公众良知,通过影像对社会公益的参与影响,让社会别再视而不见,希望有人站出来解决些问题。 这样的东西一经公开,摄影所触及到的社会真实直接地把人们的注意力量集中到摄影的所指:那些亟待改良而且必须改良的社会现实,从而。让人心潮难平,让人难以安稳地沉浸在摄影的小天地里讨论摄影本身。同为金奖获得者的两组照片面前,人们的目光很难从京郊的垃圾场景移走,在如此严峻关乎每个人的现实问题面前,似乎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摄影研讨会谈的很远,自然而然就走到了摄影之外。 感佩连州摄影展览组委会的评委们的勇气,站在权力机构与资本群体的对面,将大奖颁发给王久良拍摄的《垃圾围城》这样题材。当我良久地注视那些骇人听闻的垃圾图景,一动不动地躲在那个小放映间看完全部视屏,一阵阵脊背发凉。无边无际的垃圾之上,现代建筑正在崛起,人们忘记了自己产生了如此众多难以收拾的垃圾,而且被垃圾所吞噬的命运已经注定......这不是杜撰,不是宏大的摆拍场面,而是我们视线之外触目惊心的真实存在,所有垃圾场的维度经度一应俱全,相信Google Earth 也能找到这些个坐标点。我不仅想问,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社会批判影像没有被传播?我还想问,这就是摄影能够做到的最多的事情吗?就止于展览止于颁奖吗?如此边远小城,有多少人能够看到这一切? 如果,忙碌的中国人,连看到京郊的这样的垃圾场景,都不生气都无动于衷,那这个民族真的是没有的治了。中国目前的境况与八十年代的台湾差不多,那时龙应苔就写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今天轮到我们必须尽快直面这现实,这是北京的现状,也是更多城市的现状,是辉煌和谐背后的真实之痛,是一种看起让人绝望的社会批判。在日益恶化的环境面前,所有人都有责任,显然这些影像已经远远超出了艺术范畴,期待更广泛地被传播,能够形成强势的公众话语,引起社会的震动,期待从王久良的个人行为尽快成为官方参与的项目,而能够对现状有些改观。 向久良以及那些为发掘人类"恶之花"的孤独而坚定的摄影者和摄影记者们,深深地致敬。如果有什么摄影基金的话,最该支持的便是王久良们。他们并不孤独,他们的背后站着道义与社会良知,只是需要被唤醒需要被触发。 中国社会已经有手握相机的千军万马,一个文明的民主的社会,每个公民都能应该是记者,都可以用手中的相机去记录个人对社会直接的客观的观看,并且有通畅的有效的传播渠道,专家学者可能需要走到被那些约定俗成的看不见的红线所规定的摄影圈子以外去看整个社会更宏大的影像,建构新的评价体系,让更多应该得到传播的公众影像走到一个国家的摄影前台来,让时代的聚光灯看见,不是因为谁拍的,而是因为拍的是什么,于国计民生对于国家民族对于人类对于生命对于地球对于未来的影像,让公众看到,进而促进可能的现实改良。当越来越多拿相机的摄影者不仅反思影像作品所提供生存的表象,更开始去思考如何改变现状的可能,摄影其实已经越过了摄影艺术的界限。社会需要这样的摄影,人类的进步需要这样的摄影。社会也在产生这样的摄影,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数字化介入成为摄影环境变化的核心,使得摄影完成了从记录介质到表现介质的质变,摄影通过相机、计算机、互联网所构成的数字立体结构成为极具优势的展示媒介,相信有无数的值得传播的影像散落于网络时代的田间地头。 摄影在圈子内,谈论得多的是艺术价值。而摄影越过摄影之外走向社会,其影响力才刚刚开始。如果说摄影有道门,那摄影的影响,完全在摄影之门的外面。纪实摄影所揭示的众多现实问题,亟待在更广泛的传播中寻找到社会的回答。而摄影圈内关于什么样的摄影被认为是最值得推崇与传播的争议,也一天也没有停止,就在连州,唇枪舌战,依旧激烈。有的学者在乎摄影的公共性,摄影的战斗性,有的在于摄影的形式摄影语言的高品质,有的在乎摄影是对当下产生影响重要还是只是对未来或者更遥远的未来产生影响,是对少数人产生影响还是引起普罗大众共鸣......还有一系列的问题,摆在中国摄影的面前:当下中国摄影正在全民化,如何体现个人的视觉而不是意识形态支配下的视觉去拍摄?关于今天这个时代的讯息谁在负责拍呢?有谁在负责传播真正值得传播必须传播的影像?媒体在传播中如何真正将这个时代摄影的声音传播到更广范围的各种各样的拍摄实践者们?摄影是不是应该成为一种普适的通识教育体系?尽可能地减少拍摄者与传播者的资源的浪费? 在中国这个大巨变时代,摄影该做与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停顿下来思考清楚了才行动,且行且思吧。对于摄影本身,还有多少知其为没有为的事,也还有多少知其不可为而在为的事情,让我们常思常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