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摄影,真的不能算艺术吗?
作者:王诗戈编者按:早在90年代初,陈长芬就拒绝把他归类为“风光摄影家”,他说:“今天中国的风光摄影存在着界定不清的问题。我们今天讲的风光都是一种气象。风光是人在环境里的一种心态,你自己不能和自然对话,你怎么是风光艺术家?顶多是一个旅游者。风光摄影不等于摄影艺术,但摄影艺术里面不能没有风光。”评论界声讨风光摄影,久矣!说来这事有点蹊跷。评论界一般认为“广大影友”是不能和“摄影圈”里的摄影师们相提并论的,而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批评之词多半针对普通影友的实践,通常情况下评论家们是不会费这么多口舌去评说他们的,独独在风光摄影这个话题上,话够多,力够猛,有时还会激起一些波澜。其实这里头藏着一些评论者的良苦用心,不单单是恨铁不成钢那么简单。1949年后,作为内地官方主流摄影形态之一种,风光摄影从来就没有“纯粹”过。它曾是政治意识形态教化社会的重要工具,一幅幅风花雪月同样也充当了构筑国家的一砖一瓦。它语调高亢地提醒我们,我们的现实是什么样子的;它也在孜孜不倦地暗示我们,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风光摄影的政治宣传功能在今天虽然趋于低调,但由于商业资本的强力运作,它和政治意识形态合力保证的奖励的力度和荣誉的高度,至少是在客观上加剧了模仿、跟风、群拍等“不良现象”。在这个意义上讲,对风光摄影的一些批评实际上包含了对中国摄影体制的反思与期待。这种批评固然有它的深刻性,然而,它毕竟具体落实在个体影友身上。在我和普通影友的接触过程中,我发现好多人对于评论界的风光批判有着非常强烈的抵触情绪,至少是困惑不解。这里面有摄影人的脆弱,也有对风光批判的误解,但细细体会之后,我意识到一个经常被忽视的问题,那就是风光摄影对普通个体的心性可能具有的意义。此前关于风光摄影的辩护通常对严肃创作与自娱自乐作出区分,我在下文中将以生命意义为出发点再次为风光摄影作出辩护。首先我们要承认,生命意义是因人而异的。它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因此这世界上的人们才呈现出多样化的生活状态,为了多姿多彩的追求和梦想而努力着。其次,达至生命意义的途径也是不同的。有人喜山,安居山间,有人乐水,常驻水畔,各得其所,难分优劣。又或许,山上的人实是为了在高处观水,人在山上,却爱着那水,和水边的人原是同一种爱;那水边的人呢,是为了在低处望山,人在水边,却爱着那山,和山上的人怀着同一种爱。当一个人全身心地投入风光摄影中的时候,谁能说这种摄影一定与他(她)的生命体验不发生关系呢?又有谁能说,在风光摄影中他(她)不是在探求属于自己的生命意义呢?好多风光摄影人在谈及他们的拍摄对象时,都会不约而同地以陶醉而神往的口吻说:“真是太美了!”他们在这时流露出来的真诚总是感动着我。每个人都在积极寻找、感知令心灵产生呼应的那部分世界元素。爱风光,用相机记录下来,未尝就不能成为趋近生命意义的一种手段。有人献身纪实摄影,将一个个社会问题撕开给人看,其社会价值不言而喻,但倘若以“社会价值”为准绳,扬纪实抑风光,便未免显得小气。在一个健康的现代社会里,墨子式的赴汤蹈火和庄子式的清静逍遥都应该能得到包容。当下中国社会正弥散着一种“道德强迫症”,仿佛谁不以某种方式表现出对社会问题的关注,谁就如何如何。须知相机不必是刚硬的武器,它同样可以是柔软的画笔。这当然不是在鼓励摄影人高高挂起不闻世事,我只是说,我们要认同每个人在追问生命意义过程中所做出的不同选择。从人之常情的视角下去看,如果一个人能够活得自得、自足,也就够了。社会生活可以让一个摄影人焕发出生命价值,良辰美景未必就不可以。至于说有好多摄影人拍摄风光并不是(或并不只是)出于心灵的需要,其实是受到名利的驱使,这种批评未免是在苛求了——我们哪个人又能跳出名利之外呢?我认识一位老摄影人,拍了一辈子风光,家里摆了一排排的证书和奖杯,不过都是些小奖,但当他如数家珍回忆起每次获奖的经历时,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感使我无法不对他的风光创作产生敬意。这些证书和奖杯,是他在付出心智和体力之后的收获,凝聚着他的人生价值感。这种价值感与他人无关,只对他一人负责。在我看来,他的生命价值并不低于安塞尔亚当斯,也不在尤金·史密斯之下。或有人问,既然生命意义因人而异,那么那些高度近似的风光照片里又怎么会有生命意义呢?我的回答如下:生命体验是极其细腻极其微妙的,通过影像的方式表现出来时难免力有不逮,况且每个人的表达能力也各有其局限。影像的雷同或许能表明作者的头脑已被大量同质化影像所同化,缺少一个独立的言说姿态,但并不必然说明作者在影像产生的过程中没有进行真切的感悟。试想,即使是在跟团群拍时,面对的是那些已被拍滥了的景色,但对初次拍摄者可能仍会带来心灵的洗礼,对于老手来说,在不同的时间、环境和情绪之下看同一处风景,体验可能是不尽相同的,谁又能说群拍时的个人体悟也一定是类似的呢?看山不是山,看到了自己(其实任何人看到的也不过都是自己的那座“山”),足矣,至于能不能拍出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评论界的风光摄影批判,火力集中在影像生产的成品上,以结果论短长,其实“过程比结果更重要”的道理倒是适用于绝大多数影友的。一个人的风光拍摄过程作为真诚的生命体验,使拍摄者趋近了生命的意义,和拍出具有艺术水准的风光佳作相比,到底哪个更接近做人的根本?对风光摄影的批评,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国内摄影评论的一种精英主义取向。须知纯粹艺术不是衡量风光摄影的惟一标尺,个体藉由影像在与风光互动时喷薄而出的鲜活的生命情态,同样也属于摄影观照的范畴。在抢占了道德高地与艺术高地之后,高高在上地向下观望,普通影友的个体生命体验似乎也就无足轻重了。——不过精英主义已经是另外一个话题了。说明:内地评论界对风光摄影的批评,是在若干不同层面上和不同视角下展开的,因为不是本文用意所在,所以在谈及这个话题时采取了较为笼统的方式,行文有失严谨,特此说明。声明:本文由映像志编辑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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